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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毅夫,1952年生于台湾。1986年,获美国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1987年回国,供职于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1994年创办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要学术贡献在于提出了企业自生能力和比较优势发展战略。早年博士论文《中国的农村改革:理论与实证》被国际经济学界认为是新制度经济学的经典之作。 午后,未名湖畔,北大朗润园。红墙绿瓦,海棠垂柳,散发出浓厚的古典文化气息。 得知记者来访,林毅夫出门迎接。他高大魁梧,谦和平易,离开故乡多年,还是脱不去浓浓的台湾宜兰口音。 台湾人,“海归”,劳模,新农村……没有一定想象力的人,很难在这几个词里找到其内在的联系。但是,在经济学家林毅夫身上,它们被完美地整合在一起了。 去年“五一”,林毅夫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今年“两会”期间,林毅夫又以“新农村建设”的最早提出者,成为媒体关注的热点人物。 其实,林毅夫是一个不喜欢张扬的人。更多时候,他认为自己就是个学者。现任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还身兼不少社会职务,林毅夫更喜欢“以劳代逸”,工作,治学几乎没有节假日。 “一个人一定要有一个为国家、为社会的大目标。有了大的目标,才不会在意一时的成败,才不会迷失生活的方向。”如今,很少人能把这样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字眼当作人生的信条,但林毅夫却是一个坚定而认真的实践者。 也许,正因为胸怀着“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生信条,这位颇具理想主义色彩的经济学家,以“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在他的人生舞台上不断演绎着一幕幕的传奇故事。 台湾-北大-芝加哥-耶鲁-北大 “传奇,就是越传越奇。而对我来说,那是很自然的事情。”林毅夫说的很自然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1979年5月16日晚,夜色朦胧,一位名叫林正义的驻金门的上尉连长,夹着两个篮球,跳进海里,泅水横渡了2000多米的海峡,一夜之间来到大陆。 当年的林毅夫,从大学转入军校,再从军校进入部队。在金门驻守时,林毅夫每天悄悄收听着对岸的广播,感受到了祖国大陆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回顾了鸦片战争后中国的历史,一直在思考如何尽快使中国变得富强起来。上世纪70年代末,尼克松访华、中日邦交正常化和中美建交之后,我越来越意识到中国富强的希望在大陆这边。作为一名中国人,要为祖国作出贡献,必须去大陆。” 由于当时两岸关系十分紧张,一个连长的失踪绝不是件小事。金门全岛展开了搜查,因为没有涉及到任何军事机密,事件不了了之。今天,有学生听说了这个故事后,惊叹老师当年义无反顾的勇气,感慨这些惊心动魄的情节足以写一部小说。 林正义来到大陆后,进入北大经济系求学,改名为林毅夫。不久,在北大的林毅夫身上,又发生了一个传奇。 1980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芝加哥大学荣誉教授舒尔茨来北大演讲。当时,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翻译员颇费周折。而林毅夫以其流畅的英语口语、扎实的西方经济学理论功底,成为最佳翻译人选。 舒尔茨对这个中国年轻人的精彩诠释非常赞赏。 一天,他问林毅夫:“你想到美国读博士吗?” “想,”林毅夫不假思索地回答。本以为大师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舒尔茨一回国,就将林毅夫推荐到了芝加哥大学,并收入自己门下,研究农业经济学。时年舒尔茨已经80岁高龄,能成为大师的关门弟子,这是多少经济学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林毅夫欣喜若狂。1982年,获得北大经济学系政治经济学专业硕士学位后,林毅夫远渡重洋,来到了现代经济学的大本营芝加哥大学。 20世纪下半叶,芝加哥大学是世界经济学界的“麦加”。世界上几乎所有的重大经济学理论都与芝加哥大学有关,先后出现了9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当时,林毅夫深感自己年纪已不轻,必须更加抓紧时间学习,他除了回国考察做论文,4年里几乎没走出校门。毕业时,林毅夫是同一届30多名学生中唯一一位在4年中拿到博士学位的学生。1986年,林毅夫进入美国耶鲁大学经济发展中心,做博士后研究。 但是,稳定的工作,优厚的薪水,并没有绊住林毅夫的脚步。他的眼光一直关注着大洋彼岸的祖国。“当时,大陆正处于一个快速变动的社会中,我们能研究的东西,比在美国相对稳态的社会要多得多。我一直认为,要奉献的地方是中国而不是美国,要做就做中国自己的经济学家。” 没有片刻的犹疑,1987年,林毅夫辞去了在耶鲁大学的工作,携妻带子返回祖国。他成了我国改革开放后第一个从海外归国的经济学博士。 一来,一去,一回,三个传奇的人生转折,干净利落,林毅夫完成了事业的第一步。 记忆里,都是农民的一双双眼睛 回国后,林毅夫先后在国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所属机构从事研究。1994年,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CCER)在一座古典优雅的清代亲王府里成立。除了自己的家以外,这是林毅夫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在林毅夫的召唤下,中心成为海外归来学子荟萃的大本营,也逐渐受到高层领导的瞩目,成为国家决策的高级“智库”之一。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粮食问题、电信改革、银行改革、WTO、通货紧缩、宏观调控、土地问题、农民工问题……几乎所有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决策中,都有这个中心发出的声音。作为研究中心的主持者,林毅夫积极为中央很多重大决策的制定出谋划策,并参与了十五规划的起草工作。 然而,林毅夫进入更广大公众的视野,还是在中央提出“新农村建设”的政策前后。今年“两会”期间,林毅夫成了媒体追逐的热点人物,有时,仅进入人民大会堂100多米的路程,就走了半个多小时。 早在1999年,林毅夫就提出了“新农村运动”的构想,建议发起一场以实现农村自来水化、电气化、道路网络化为核心的新农村运动,以农村基础设施建设为切入点,启动农村市场。林毅夫认为,这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一石数鸟”的效果,既可以刺激国内消费需求,使我国早日从通货紧缩的陷阱中摆脱出来,又可以提高农民的收入,缩小城乡差距,改变农民观念,移风易俗。 现在,这个构想进入了国策。“说我首倡,不敢当,我只是从研究的角度提出了一些想法。”林毅夫很谦虚。 想象中,很难把这位从小生长在台湾,又在美国喝过洋墨水的“海归”,与中国广袤的农村和众多的农民联系在一起。但出人意料的是,林毅夫与农村结缘,恰恰就是从追随大师舒尔茨的那一刻开始。 经济学大师舒尔茨,以研究被称为“穷人经济学”的农业经济学而著称,林毅夫在导师治学风格的耳濡目染下,一开始就把目光投向了中国广大的农村。 1984年暑假,林毅夫回到国内做博士论文,在安徽农村考察包产到户的成果时,兴奋得手舞足蹈。“当时我太激动了,一句话,就是上上下下都高兴。农民高兴,城里人高兴,政府也高兴!从1978年到1984年这6年里,农民人均纯收入每年增加16.5%,城乡差距缩小了很多,报纸上甚至还说有人跑回农村务农,农民能不高兴?农产品大增,城里人不用再凭票买东西,大大丰富了生活,城里人不也高兴?老百姓都高兴,政府就更高兴了。” 年轻的林毅夫像揣着宝贝一样,揣着实地考察来的资料,回到美国挥笔写下了《中国的农村改革:理论与实证》的博士论文。论文出炉后,被舒尔茨教授誉为“新制度经济学的经典之作”。 20多年来,对“三农”的关注,他一刻也没有停止。“如果了解中国的现代史,了解中国的社会、经济结构,就会发现,农村是中国现代化过程中最关键的问题。穷人绝大部分在农村,解决了农村的问题,不就解决了中国的贫困?解决了中国的贫困问题,也就解决了世界贫困的一大半。”传承“穷人经济学”的林毅夫,始终以关注穷人的视角去看穷人。 上山,下乡,他到过最偏远的农村。许多人都异常佩服他“苦行僧”般的研究精神。在多次下乡的经历中,让林毅夫印象最深的是农民的眼睛。“记忆里到处是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眼睛看着你,流露的眼神那么淳朴善良,很单纯的眼神告诉你,他们想过上好日子,希望你能给他们解决各种问题。” 虽然经常到基层去考察,但在问及“对农村的了解能打多少分”时,林毅夫只给自己打了一个及格分。“因为,改变中国的农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做很多努力。” 学者最大的荣耀,是累死在书桌上 在办公桌上众多的奖杯奖章中,林毅夫感到最特别的,是那枚“五一”劳动奖章。 去年被评上“全国劳模”时,林毅夫非常感慨地说,这个奖对他来说,激励远远大于奖励。在境界上,自己与老劳模张秉贵、王进喜“有差距”。如果非说奖励不可,那也是“奖励我所代表的海归群体、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 他曾在和学生聊天的时候说过:“将军最大的荣耀是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还,学者最大的荣耀是累死在书桌上。”这句话成了林毅夫的座右铭。 在林毅夫的日程表上,20多年来,没有红颜色的星期天。他的秘书说,林毅夫每天早晨7点起床,半夜12点之后离开办公室。即便从国外回来,也不倒时差,直接迈进办公室。 身为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的林毅夫,不时参加社会活动,参与各种会议。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豁免自己在经济学研究领域的时间成本。每年林毅夫在国内外发表的论文数量,经常是其他同事的好几倍。白天忙于社会活动,夜间则忙于写经济学论文。“我从不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我之所以能取得一些学术成就,不过是因为付出了比许多人更多的努力和心血。” 林毅夫的学生讲了一个故事。“大概一到两个星期,林老师就会对我们进行一次指导。有一回,正赶上他从香港参加完活动回北京。那天,一下飞机,林老师就直接赶到办公室,已经晚上6点多了,他仍指导我们一直到夜里12点多,中间就吃了一碗方便面。” 令人吃惊的是,如此高强度的工作,林毅夫却不感到累。 “每天都很充实愉快,连累的时间都没有。你看,中国现在发展这么快,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在历史上可能都会留下一个脚印。当然这个脚印是很小的,国家的发展靠13亿人共同努力。但是你可以发现,只要你做,就会对这个社会产生一定影响。”林毅夫兴致勃勃地说。他很少在晚上12点前回家,家人却从不抱怨,这使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支持。 一个好的经济学家,必须有文化 交谈中,发现林毅夫是一个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人。 林毅夫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教育他,凡事要以他人为先。在家里,林毅夫和哥哥姐姐们总是相互礼让。邻里、朋友、同事之间也是互相帮忙。当自己和别人利益发生冲突时,先别人;当小的单位利益和更大的群体利益发生冲突时,放弃小的单位利益…… “仁,是什么呢?一般人都会把自己的身体当作自己,以自己身体为界限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但儒家传统认为,你的心所能感觉到的,都是你的一部分。这就是小我和大我之别吧。”林毅夫就是这样体会儒家文化中“仁”的意味。 据说,林毅夫从小就很崇拜李冰父子。回国后,他曾特地跑到都江堰边,去听澎湃的江潮,凭吊李冰父子在两千多年前建立的伟业。“一个人要对社会有所贡献,而且做的事情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50岁那年,在学生的毕业典礼上,林毅夫对学生说:“一个人一定要追求一个比自己大的目标,一个可以追求一辈子的目标。如此,才不会在意一时的成败,才不会迷失方向。” 富有戏剧性的是,在林毅夫身上,早年深受熏陶的中国传统文化,与后来跟进的西方文化,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谈论经济学时,这位深受西方经济理论浸润的“海归派”,丝毫看不出言必称欧美、满口西方术语的做派,倒是时不时精辟地引用诸子百家的经典,以儒释道的观点来诠释经济学的观点。 “我一直主张进入世界看世界。经济学研究必须从变动的现象出发,观察其背后的理论。就像孔子在川上的叹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真实的世界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动的,而理论一被提出来就变成了老子所说的‘前识’,如果把现有的理论当作是必须遵守的真理,就会犯了老子所说的‘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 在回答集体生产队里,为什么会出现“磨洋工”,而包产到户为什么会提高生产效率这个问题时,林毅夫从中国古代的井田制里找答案。他说,《吕氏春秋.审分》里面记载的“公作则迟”、“分地则速”所反映的,不就是一个生产者在监督困难的情况下,根据不同的制度安排,所做的最优选择吗? 在内心深处的传统文化情结驱使下,林毅夫始终关注着中国的经济现象研究,很早就开始致力于“经济学的本土化”。 “当代经济学的研究中心在美国,理论研究也主要是针对美国为主的发达国家的经济现象。但是,这些理论不见得适用于像中国这样的转型中、发展中的国家。” 在林毅夫看来,研究中国的经济问题,一定要在中国“本土情景”中展开。如果对国情没有切身的体验,提出的理论只能是隔靴搔痒。 “从1901年严复翻译出版《国富论》开始,我们是抱着西天取经的态度,希望从西方的经济学中得到改变中国贫困、落后的面貌,使中国重新富强起来的真经。但是,如果以为当代西方经济学的理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到头来就会发现外来的经念起来不灵。” 林毅夫认为,就像佛学一样,中国经济学的发展历程一定会经历从“西天取经”到“本土化”的过程。中国经济学科的发展必须在理论创新上走过本土化的历程,才能对中国的发展作出贡献。 那么,如何在中国的“本土情景”中展开研究?他认为,除了学会西方的分析方法、掌握数学工具、培养经济学直觉以外,最根本是要“有文化”。 “一个好的经济学家,必须对中国的历史、文化、社会有深刻的了解。因为经济现象总是发生在活生生的现实中,由于发展阶段、文化传统、社会制度不同,在西方必须保留在理论模型中的变量,在中国不见得重要;在西方可以舍掉的变量,在中国不见得就不重要。一个变量到底重要不重要,不能从数学模型的推导中得到,只能从个人对社会的了解中得来。如果人文素养不足,就很难掌握住这个时代给予我们的机遇。” 机遇,只垂青有准备的头脑。 从亚当.斯密开始,世界经济学的研究中心总是和世界经济的中心结合在一起。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经济地位在国际经济中越来越高,中国经济现象的研究会越来越受到国际经济学界的瞩目。 “中国的问题就是最前沿的经济学的问题。并不是只有美国著名大学里的经济学家研究的问题才是前沿的问题。”在林毅夫看来,作为一个具有巨大发展潜力的经济体,中国在改革和发展中出现的许多现象,不能用现有的某种理论来解释,而必须提出新的理论。 这既是中国经济学家的责任,又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因为,任何经济理论都是建立在经济学家对经济现象的直觉上,而经济直觉的获得,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文化因素。所以中国的经济学家,对研究中国的经济问题有着先天的优势,只要中国经济继续快速发展,我们一定会迎来引领国际经济学界新思潮的大师在中国辈出的时代。” 与林毅夫对话录 记者:有人评价您身上“官气”比较重。 林毅夫:经济学不是冷冰冰的数学公式,而是“经世济民”之学。我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够为决策者提供实事求是的参考意见。 记者:有人说,林毅夫这个人比较“保守”,是个改良派。 林毅夫:重要的是什么能推动中国经济的进步。前苏联和东欧的改革很激进,但是他们的国家解体了,人民的生活水平差了。 记者:对那种议论,您的态度如何? 林毅夫:孟子说过“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如果要按个别人的评价来做人做事,那会活得太累。 记者:丁学良批评中国的经济学家,认为中国真正的经济学家不超过五位。您怎么看? 林毅夫:批评是一种鼓励。人们对经济学寄予很大的希望,希望经济学家能够开出灵丹妙药,把所有问题都解决。当然,经济学家还有很多做得不够的地方。我希望尽自己的力量把工作做好,做到问心无愧。 记者:经济学界有人说,您是未来最可能获得诺贝尔奖的中国经济学家。 林毅夫:中国要出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恐怕至少还要二三十年。那时候,我已经很老很老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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