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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曙松:在金融业的现场

年轻的时候,工科大二学生巴曙松为了追求外语系一年级的小妹妹,痛下苦功。“到处找笑话书看,还背了很多名人名言。”就这样一边抖机灵、一边掉书袋,小妹妹跟他走了。

  一直到现在,“现在我们就像左手握右手”,巴曙松笑眯眯的,左手握右手有什么不好呢?“在略带倦意的中年”,左手随时能够握得到右手,是多么踏实笃定的幸福。

  踏实、笃定,是他推崇的态度。他喜欢金庸小说,自比郭靖。“做经济学研究像郭靖一样挺好的,智商中等,很勤奋。但是情商很高,重大问题上不犯错误,他找一个太太挺好,他拜师父也没拜错过。他有基本的坚持,不是折衷的。”

  这二三十年来,身边的牵手人没有变,但是他的专业、角色却是走马灯般变幻。从动力工程专业跳到经济学领域,从书斋到金融一线,又从金融现场撤回到研究机构。历任中国证券业协会发展战略委员会主任、中银香港有限公司风险管理部助理总经理、中国银行(3.990,0.00,0.00%)杭州市分行副行长等职务。递过来的名片上简明扼要地印了几行,博导、研究员。有个职务瞅着挺唬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

  “不管怎么变,做研究的心态没断过。”他说因为有这份坚持,自己在金融一线时始终“心情比较平静”。他的勤奋可以从中国期刊网检索出来,自1991年发表第一篇论文到现在,累计发表文章近550篇。

  他说起去年带领学生一起做的10多万字的《中国电影行业投资分析报告》,兴致勃勃,“嗬嗬,这是我去年做的比较离谱的事情,我每年都做一点离谱的事情。”

  2005年是中国电影百年,中国电影人在这一年拍摄了260多部电影,却陷入了资金黑洞。“有谁看到这些电影了?资金从哪个地方流入,又在哪里漏损,这个故事我得把它讲清楚。”

  他把自己2006年的金融评论文章集命名为《在金融业的现场》,而在他的博客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城。”

  对于那些批评他不够“纯学术”、褒中带贬地赠给他一顶“媒体经济学家”帽子的人,他在去年岁末的手记里已经毫不客气地给予了回敬,“我也要感谢那些对我不喜欢甚至反感的人,我要告诉他们的是,我对他们的感觉与他们对我的感觉是一样的,这种反感提醒我,一个人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今年,他像往年一样奔走穿梭在研究所与金融前沿,但是依然不参与任何“不能被证伪的讨论”。比如中国的经济学家有没有5个;经济学家能否解决现存的民生问题;经济学家应不应该担任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

  他买的股票又赚了,他坏笑着说很多经济学家是不炒股的,“为什么?因为他们并不比我们更高明。”他说金融学是一门具有很强现实性的学科,“站在旁边看的,终归还是个看客。”

  最后,他索性连经济学家的堆儿都不扎了,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个“金融工作者”,一个市场的参与者。

  这个金融工作者与学生刚刚完成了弗里德曼著作的翻译工作,70多万字的《美国货币金融史》即将付梓。

  他带的硕士、博士已经超过50位。他要求自己的学生朴实一点,哪怕是做博士论文,也要摒弃宏大叙事,“写具体一点,小一点,A股和H股差价的形成及影响,这样就很好。把小题来大做,把一个问题看清楚,往往会得出让你意外的结论,对事情有帮助。”

  对于经济学家的操守,对于“为民请命”、“为老百姓代言”那些让人良心发烫的流行词汇,他尽量躲得远一点。

  “要把真实的东西说出来,需要一点揭穿皇帝新衣的那个小孩子的勇气。实际上,中国老百姓对学者的要求不高,不用说‘皇帝没穿衣服’,你只要说‘皇帝的衣服很透明’,公众对你就不错了,觉得你这个人还可以。”

  更多的时候,他赞赏豁达、科学的专业立场和态度。

  “经济学家都很长寿,你没发现吗?我的导师张培刚先生90多岁了,弗里德曼93岁。厉以宁老师、吴敬琏老师都年过古稀且非常健朗。一个彻底地相信市场的经济学家,是很豁达的。你担什么心啊?市场是很聪明的。”

  “如果市场这么聪明,那就什么都交给市场好了,我们还需要经济学家做什么呢?”

  他笑起来,“经济学家要经常提醒,市场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当你试图去干预的时候,你要想,市场会失灵,但是干预可能也会失灵,而干预失灵的成本也许比市场失灵还要大。所以在市场面前,一定要保持谦卑之心。”

  我是一个金融工作者,你跟我谈点具体的

  记者:弗里德曼说“谁能正确解释中国的改革和发展,谁就能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但是又有人说,中国现在的问题不是经济学家能够解决的,现在诸如上学难、住房难、看病难等许多民生问题的产生不是不够市场化的问题,而是“伪市场化”,以及政府职能缺位,而这些不是经济学家所能够掌控的,你会因此生出无力之感吗?

  巴曙松:实际上是我们太把他的这句话当回事儿了。他说了那么多话,为什么我们偏偏记住这一句?中国人有个诺贝尔奖情结。事实上中国已经产生了这么大的经济奇迹了,它靠的不是一个两个经济学家,比如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就是安徽的农民创造的。

  我不认为自己是经济学家,我们这一代人很大程度上是过渡性的人物,只是碰巧上学的时候西方经济学介入,我们接受了一些系统教育。但是要是论真正系统的学问,国际上的水准,我觉得自己在理论上很难有什么原创性的贡献,我只是一个市场的参与者。

  我建议做金融研究的人,自己也做一点理财投资,我不相信一个个人理财做得一塌糊涂的人,他的金融研究会做得很好;不相信一个把自己家里的财政搞得一塌糊涂的人,他出去讨论如何解决国家财政危机时,能够提出很好的方案。

  记者:上世纪90年代开始,经济学在中国越来越热,经济学家也成为一个被追捧的群体,现在大众又对这个群体甚多诟病,一个经济学家在社会中的正确定位应该是怎样的?在未来的改革中,经济学家的地位会逐渐被法学家、社会学家所取代吗?

  巴曙松:(叹气)我不喜欢争论宏大的问题。我说我是一个金融工作者,你跟我谈点具体的,我愿意跟你聊。比如说你让我推荐哪支股票。为什么?因为这些是可以被检验的,是明天市场就能出答案的,是可被证伪的问题。至于那些宏大的问题,还是留给那些具有缜密宏大思维的、纯学术的人来讨论吧。这些含糊不明、个中充满陷阱的讨论,我是不参与的,让愿意争论的人争论吧,争论不是也可以挣点稿费吗?也许还可以评上职称。

  自诩“为老百姓代言”的,出卖老百姓的时候比谁都快

  记者:房地产是2006年绕不开的话题,你也在不同场合就此发言,你特别强调房地产市场是个分级市场,将所有人都推向市场来解决住房问题,是不负责任的。

  巴曙松:这话是我说的,现在说廉租房、中低收入人群住房比较缺,为什么缺呢?都交给市场了,市场上对此的金融支持不足。但是你老在那儿批评、批评,有什么用呢?批评别人就能显得比别人高明吗?

  我组织了我的学生来研究这个课题,怎样为中国的廉租房建设融资,分析了可行的10种渠道:政策性引导、土地的开发证券化、租金等等。这是建设性的态度,也是我一贯的态度。与其在那里争论房价到底是涨是跌,涨了说你在为房地产商代言,跌了……

  记者:你谈到“下一步中国经济最大的调整,就是培育内需”,在内需拉动里面,房地产业将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在当前的市场条件下,一个健康发展的房地产行业,对于下一步中国的增长动力,从过分依赖外需转向内需具有非常关键性的意义。”可否预测一下未来中国房地产市场的走向?

  巴曙松:这就像预测明年的股票涨不涨一样,这种问题争论起来惹起很多是非。中国城市化20年,中国城镇人口占人口比例的40%多一点,而人均GDP达到1000美元的国家,它们的城镇人口比例大概在55%。我们要达到这个比例,就意味着未来10年要有一两亿人进入城市居住,这些进城的人要住房子,就决定了房地产在近20年是一个高速发展的行业。

  这个话我曾经在一个会上讲过,但是后来被香港媒体以巴曙松预测“房价要涨20年”为题发表了。(摇头)这样的处理是把学者的观点娱乐化了。事实上,城市化并不等于房价上涨,像新加坡、香港都通过廉租房建设解决了这个问题。

  记者:北京大学一位教授提醒关注“土地财政”,地方政府收入的狂涨,尤其是卖地所获得的预算外的合法小金库的膨胀,并不意味着其打算用于教育、医疗、就业,以及社会保障体系等公共产品的建设。如今房地产问题已经成为一大社会问题,土地财政是否有剃刀边缘行走的危险性?如何规避风险,有效约束并合理利用地方政府卖地所得?

  巴曙松:地方政府官员跟我们一样都是理性的人,他为什么不去做(提供公共产品)?你看看地方财政的现实状况,正常收税只够公务员发发工资,你又要搞城市化、又要搞GDP增长,又要搞环保……钱从哪里来?只能卖地。卖地的收入再进行分析,征100亩地在沿海地区只有10%到25%是市场招标的,其余文教卫用地属行政划拨,绿地建设你还得花钱,工业开发区用地那是赔本的,最后就指着那10%到25%来补窟窿了,这个收支状况不改变,你让那些写文章的人去当这个市长试试。

  记者:现在有一些经济学家越过了“理性场”,进入“道德场”发表意见,“为人民代言”是否有被某些人变成漂亮口号的危险?经济学家应该以什么作为判断的基础?

  巴曙松:我们有个学者10年前就说房地产要跌,竟然还有媒体记者把他视为“为老百姓代言”,这些人出卖老百姓的时候比谁都快。还是要尊重事实!经济学首先是给你一个解释,你理解了,再通过这个解释的结论去预测。它决不是一个算命机器。愤怒可以出诗人,但是出不了理性的经济结论分析。

  你说房价要跌、要跌,结果老百姓持币待购,本来早点买还好了,现在房价都涨得……(有些激动)这些人应该出来跟老百姓道歉。

  不要指望独立董事阻止所有问题的发生,那是上帝

  记者:你自2005年开始有选择性地担任一些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或者顾问,个中体味一定很多,针对学者应不应该担任独董的争论,你是否可以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谈一谈?

  巴曙松:要知道梨子的滋味,首先要自己品尝。独立董事是一个责任很大的角色。我在有的银行担任独立董事,还兼任审计委员会主任,有的是关联交易,你一签字,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不是说坐在那里摆摆样子的。坚持你的独立性,发挥你的专业特长,最终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

  记者:业界对“花瓶董事”、“人情董事”有不少批评,你怎么看?

  巴曙松:这种批评特别笼统。到底是什么行业、什么人,他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知识背景做的独立董事?我最反感别人问这种笼统的问题。你让那些批评的人来当试试。我倒觉得这是对社会尽责的一个渠道。你坐在那里,他们就会有所忌惮。那些批评者有个潜台词,就是指望独立董事阻止所有问题的发生,那恐怕就不是独立董事了,那是上帝。

  记者:你觉得作为一个独立董事,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巴曙松:独立董事有他尽责的方式,在他的职权范围内发挥作用了,尽责了,就可以免责。在他之外,还有一系列的制度来防范。如果这些制度都失灵了,还有监管、还有法规。如果说所有的都不管用,单单指望独立董事来解决问题,这种说法真是书生之言。

  记者:张维迎先生说,独立董事的作用就如同在麻袋上绣花,不换麻袋就很难彻底解决问题。你是否有过麻袋上绣花的尴尬?

  巴曙松:我没看到张维迎写的这个文章,但是我跟维迎比较熟,我觉得这个话像他的风格,所以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如果能让时光逆转,让中国股市换一种活法,推倒重来,那当然是最痛快的。但是中国股市今天的局面是怎么来的?还是立足于中国国情,以渐进的方式换来的局面。第一我们承认也许有适用于所有国家的普世的最优规则,但是时刻提醒我们的是,往往不同国家不同路径导致的差异很大,那你该如何选择?

  也许我们可以说美国模式、欧洲模式是好的,是丝绸,不是他们那样的,就是麻袋。怎么说呢,我们现在赞叹人家在丝绸上绣花,得心应手、畅快淋漓。但是他们也有一个从麻袋变丝绸的阶段,那个阶段对我们恐怕更有借鉴意义。

  独立董事制度,我们就问一句,有,是不是比没有更好一点?如果说是,我们就应该继续去做。

  记者:你对现有政策的包容,是否也来自你更多的在书斋之外的体察,不那么纯粹,不那么绝对?是有世俗之心的一种观察?

  巴曙松:什么叫书?不是说坐在书房里读的才叫书。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处读书,看你怎么界定书斋。所谓纯学术和非纯学术这种分类,是不是又设了一个局?现在经济学各个领域细分得很厉害,都说自己专业性很强,我看是试图通过分工制造某种阴谋。哪有那么神秘?隔行不隔理。

  为什么我反复强调斯蒂格勒的那句话,“评价一个经济学家的水平高低,可以看他对经济政策的批评的激烈程度,一般来说批评得越激烈,这个经济学家的水平越低,因为他不理解,一个经济政策的出台往往是多次博弈的结果,是有现实的合理性的。”如果你都不愿意去做更深入的逻辑分析,只是停留在批评的层面,这种对于大众的迎合,实际上是在误导大众。

顶~~~~巴老师最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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