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月26日
北京的两会正在召开着。每年一度的“参政议政、建言献策”也罢,走走过场、“认认真真搞形式”也罢,反正,今年的北京两会,北京市政协常委、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北京市委员会委员张惟英女士,因为一个打着“提高进京门槛、合理控制北京人口总量”招牌的“建立人口准入制度”提案,大大火爆于神州。张大教授莺音啼啭,话未落地儿,全国媒体一片骂声;那意思,好像这“建立人口准入制度”是她张惟英个人发明似的,弄臭了她,便可以一了百了,可以杜绝此种歪理邪说成为现实了。
其实,根据网上披露的事实看,张惟英女士不过是个喜欢一稿两投的混饭吃的学者而已。但她的这番话之所以掀起如此大的反响,却有其深深地根源。实际上说,张不说此事,也有人说。无独有偶,前不久,就有珠江三角洲某城市市委书记曾经大声疾呼要限制外地人进城,因为他们夺取了当地人饭碗;而孙志刚案件的出现,却正是因为那个臭名昭著的限制外地人口进城的“暂住证”引发的;而这个建立在已经被国务院废除了的“收容遣送条例”基础上的公然违反宪法的东东,却在去年10月份,在上海市被小心翼翼地推出来,形成了一个中国两种声音的独特景象。
这是一个混乱的、各行其是的时代;三千诸侯各霸一方的景象,造成了中国经济格局的“诸神之争”。中央的声音作用有,但也很有限,就是因为,中央和地方利益的争夺时代,已经开始了。去年的宏观经济调控惨胜收场,就非常深刻地表明了我们目前的制度下,中国经济的发展格局,已经进入了一种可笑的“双轨”状态:一方面,我们利用市场经济的内在规律来运行我们的每一个实体,表现为一种市场竞争的状态;但另一方面,各地均以自己的财政征收为中心,通过税制的分羹,来合法地运行自己的项目,并通过制度上的“集权”,来达到“集中力量干大事”的目标,这又让诸多的地方经济事实上又存在着大批的拍脑袋工程。那些大大小小的面子工程,就是这么搞出来的;但它们的运作过程,却真的是市场化的。
这真是一幅怪诞的中国经济发展图景。因为制度的制约,中国事实上并非完全的市场化经济,党政几乎一切方面说了算的状态,事实上是控制了所有的发展资源的。这种“政治上的计划性”和“经济发展的市场化”,便是中国诸多经济问题深深的根源。
我们知道,社会管理体制其实无所谓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划分的。每一个个体在社会上的利益,最终还是要落脚于经济上的。法院也罢,警察也罢,这些最政治化的国家机器,在审判、治理那些经济、刑事案件时,该有多少是因为深深的经济原因在背后起作用啊。犯罪,某种程度上讲,也不过是利益争夺的另一种反映罢了;而司法处理,却正是体制作用对经济利益的裁决。
这种制度和体制下,各地形成一个个经济上相对独立的小我,党政一把手说了算,他就可以把这里“家天下”。为了自己的提拔也罢,青史留名也罢,个人损公肥私弄点捞点也罢,他们每个人为官一任,都有自己的政策和规划出台,中国政治的不连续性,是世界闻名的。不久前被推到了典型的牛玉儒同志,被媒体称呼为“党的好干部、人民的贴心人”,新闻事实也大量报道了他如何为人民鞠躬尽瘁的先进事迹,但很多人其实明白,他到了呼市之后,却面对着前任留下的市政大厦巨额民工欠款而一筹莫展,最后也没有听到他究竟在此方面做了“人民贴心人”没有。如此,他们便有了搞自己一套的天然的机制和便利,于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口号下,他们不断地制造着自己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一任一任地累积,不断低水平重复建设着,一排排高楼大厦起来了,一座座企业工厂建立了,农民不断失地,城市不断拆迁,在有限的任期内,说实话,要出成绩,不这样搞,真不知道该搞什么才可以的。
于是,一次次经济过热循环发生,一次次经济疲软定期重来。软着陆是个什么样子,看不见摸不着,但失业工人越来越多,失地农民越来越穷,却是冷酷的现实。
这样,就急剧培植起来了一座座人为的美丽城市。在这些城市高楼大厦背后,却是大量的民工血汗被廉价的劳动力价格剥夺了,因为发展的阶段性,加上政治的专制性,他们无法合理地使用自己的权利来发出自己的声音,更无法寻找代言人来为为自己争取权益。同时,资源牢牢被国家这种虚构的政治化机器控制的结果,实际上是各地党政自己来决定如何配置的,更多的时候,这种人为的配置,甚至只能是一把手说了算。于是,落后地区只能在这种人为控制的状态下低价出卖资源,——即使有市场的波动,也因为众多的依附体制而生存的食利阶层层层扒皮,真正到了流血汗的老百姓手里的,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看看各地的矿工,一个月收入几何?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劳动保险、医疗保险等社会基本保障,收入低微;但在缺少安全设备设施投入的矿山艰苦工作,一旦遇险,补偿费仅仅一两万元。可谁都知道,那煤炭的价格,还在市场上猛涨呢,承包的老板发了,相关的矿山企业发了,有关的部门发了,财政饱满了,但就是没有矿工的好事儿。
于是,失地农民、破产农民和那些失业工人、低收入者,就梦想着进入大城市淘金。他们的想象中,那里一定是遍地黄金,只要肯吃苦,怎么还不能混饱肚子呢。在市场经济因素的作用下,这种人流是巨大的,不可遏止的,改革开放26年来,无数这样的中国人进入城市,出卖着自己的劳动力,却仍然跟自己在农村或者以前的环境一样:没有社会保障,收入低微;但总算,还能比在家里强。这样,在计划性的政治下,一个个脑袋工程、面子工程被上马,市场化运作的过程中,却正是这些外地人付出了血汗、被剥削了利益之后,给低成本建设起来的。
这便是中国城市化发展过程中真实状态。这种发展状态下,我们的繁荣,与其说是积极努力工作下的结果,还不如说是“社会主义的优势就是可以集中力量干大事”规则下营造的虚假繁荣。这种虚假繁荣是一种深含泡沫的,潜伏的危机并不小。只是因为还处在上升时期,“潜力余量”还没有吃得个透底,所以,它还是这般有力,这般好看。
但是,经济运行总有自己的内在规则起作用。你建起来了一个虚假繁荣的城市,却无法避开形成强烈反差的落后周边。人是生产力中最活跃的因素,具有自我寻找适合自己生存发展的本能和趋势。这种反差的结果,自然会形成大量的落后地区、农村地区人员进入更发达城市寻找自己发展空间的情况,这在经济上看,就是一种人力资源的市场配置过程了,是自发的,非人为的。他们进入城市,进行着廉价的低层次工作,来支撑着一个巨大城市的生存发展基础。因为经济规律的作用,他们的劳动必然会降低城市运作的成本,发生着资金、效益向他们身上转移的情况,这便客观上形成了一种市场规律作用下的自动平衡状态,时间越长,他们跟城里人的收入差距越少,越城市化,而带动他们自己的落后地区逐渐向城市发达程度靠近;但实话说,这个过程比较漫长。但人员的大量涌入,又不可避免地给虚构而起的城市带来现实的问题,又给城市的管理,增加了诸多的成本,同时还在拉低着城市发展的速度。这种双重的矛盾,不仅中国存在,印度、拉美等发展中国家都是如此的。
但中国是政治化的城市。所以,张惟英女士的政策性建议出台并很可能被采纳,就是这种制度下的一种必然反映。作为城市的既得利益者,张女士不过是作为一个传声筒,说出来了已经获利的广大市民阶层的心声;但实话说,如果她的提案真的被采纳了,应用了,就必然会形成一道人为的门槛,来阻挡这个市场机制形成的人流,最终的结果,也一定是广州深圳东莞等城市出现的“民工荒”景象。到了那个时候,因为市民阶层的劳动力价格比较高,如果不再次放开人流进入,那么,整个城市运作的成本还必然是高的。
一句话:无论你采用什么手段,这种制度和这种状态下,运营城市的成本一定是高的。放开人流的时候,会降低城市经济发展的成本,但用于城市管理的成本必然增加;阻挡人流的时候,会节约用于城市管理的成本,但会提高城市发展的成本。
虚假的繁荣,无法逃脱这个悖论的命运。这就是为什么张惟英女士虽然浅薄但责任并不全在她的深刻原因。双轨的中国,虚构的繁荣,就是这样的景象了。
那究竟该怎么发展才是正确的呢?其实,一切都应该在市场机制的作用下自然进行,才是正确的道路,包括我们的制度,需要率先改造,形成适应市场经济的民主宪政体制,才行。基本上说,制度是经济的产物,正是经济这个根本性的东西起的作用,才决定了人类生存、发展的社会模式的;资本主义民主宪政体制,正是他们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必然要求,并不是一个人为的结果。拿城市化来说,跟我们不同,西方国家的发达城市里,往往遍地可见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建筑,有的甚至已经翻修多次,真的破旧了。但他们也的确拥有世界一流的高楼大厦,内部的装备设施,都是最先进的。这种错落、杂集的发展状态,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明显的历史轨迹,同时,他们都是兼容的,也是谨慎地、自然地发展起来的。可见,他们的发展,多么有序而协调,多么自然的一个过程,绝不是我们这样的政治性的急功近利的结果。
本质上讲,在中国,最大的资源恰恰是人力资源。人作为生产力最活跃的因素,其实才是发展的根本动力。如果能够真正做到了以人为本来求发展,教育跟上,社会保障跟上,中国或许真的让世界震惊的,我们的人力资源太强大了。可惜,发展的阶段性,诸多资源的有限性和利用率的低层次特点,造成了我们在政治专制状态下集中有限的资源来建设有限的区域,也就只好牺牲掉那些真正具有发展潜力的人力资源培植了。
我们的畸形发展速度太快了,太不协调了,该减缓、平衡一下了,现在的矛盾积压已经到了临界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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