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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老太

西厢老太
05/08
        这是一个深藏于我童年记忆深处的老人,解放前,她原是地主的姨太,是一座
大宅子的半个主人。炮声过后,政府把她的房子分给了群众,只留她一间西厢房。
      老太年旬六十,可依然美丽。虽然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沧桑的木纹,但昔日的妖
容还依稀可现。
        她不爱说话,平时独来独往,扮演着一个不受欢迎的角色,一如她不欢迎那群
占据了她房子的阶级敌人。老太常常拄着手杖,坐在自家的门口,一边吃力地剥着花生
,一边瞪着粟子似的眼睛,忿忿的打量着每个在院里出现的行人。还不时的对浑身滚满
了泥巴的小孩和蓬头散发,操劳的妇人投去鄙恶的一眼。
        老太总爱将一头油腻的灰发一根不少地绑起来,然后在后脑勺扎一个圆假体隆鼻价格圆的发
髻,就像一只黑白的龟壳。她还会将她的小屋收拾得一尘不染。可总怕别人会弄脏它。
看见有玩耍的,脏兮兮的小孩朝她的房间跑来,老太大多是惊惶地挥着手杖,连打带骂
地将他们赶得远远的。然后又坐回去,盯着前面潮湿的大院发呆。
        平时,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固守着属于她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绣花针。有一次,
一个人顺手牵羊带走了她的一块蒸板,令她激怒万分:“缺德啊!拿我老婆子的上海整形医院网东西,
被你们拿得还不够吗?这里哪样东西不是我的。从前……”,她如同一只被点燃的爆竹
,肆无忌惮地播着火星子,伴着惊飞的雀鸟,噼噼叭叭地爆裂着。多年来郁积于胸中的
愤懑化作歇斯底里的辱骂,就像决堤的潮水,畅流直下。老太单薄的身子颤栗在风中,
手中的拐杖随着起伏的呼吸撞击着石板。时而沉默,时而又絮絮叨叨。风吹乱了她的额
发,她就像一只无人应和的孤鸟,在天地间久久地凝望……
        这件事情的发生就像油锅里撒了把盐,立即爆开了。她的“刻毒”在院子里流
传,常常有些半老不老的妇人这样嘻笑怒骂道:“这个死老婆子,还当是从前那段日子
呢?……60多岁的人还协和整形往脸上抹雪花粉,嘻嘻……”
        老太似乎会点巫术。从她做太太的时候起,就帮家里受了惊吓的佣人招魂。据
说她的法术很灵,因而时常有一些人拿着米或蔬菜来请她看病。许是和她有缘,我也曾
被大姨抱着去她家看病。后来又去了几回,渐渐地熟悉了。有一次她发寒,我还偷偷跑
去看她,老太很感动,以后就常常拿糕饼给我吃。我对她的恐惧也慢慢地减淡了。
        一个细雨菲微的午后,我在她的箱子底下发现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她疑惑地
接过相片,随即惊叫起来下颌角整形价格:“你在哪儿找到的?我,我一直以为丢了呢!”她专注地看
着照片,那恍惚的神情似在开启尘封的记忆。突然,她竟然笑了。那笑容似一夜之间,
从结冰的石缝中爆出来的那朵刍车菊,生气勃勃,令她僵硬的脸庞不知不觉柔和起来,
脸色也亮了许多。她的眼睛一扫往日盲人似的空洞和呆滞,像两泓闪闪的潭水,涨起了
生命的波澜。老太深情地凝视着照片,像一个单纯的孩子痴恋着什么,就在这一瞬间,
有一种奇异的东西穿透了时空,让她的美奇迹般地复活了。她仿佛回到了妩媚的少女时
代,用悦耳的语调喃喃地说道:“这是我十八岁时拍的,在上海。”许久,她的内心似
乎经历的一场浩劫,渐渐地平息了。她收起了照片,尴尬地笑笑,缓缓地踱到箱子边,
把照片锁好。她整形美容的美丽如昙花一现,此刻,映入我眼帘的分明是一个形容枯蒿的老婆子
……
        晚上,我把白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表姐,起初她也和我一样的诧异,可后来她
却兴奋地叫起来:“她呀,原是这里一个地主的女儿,十二岁起就被她姑姑带到上海去
念书。听说后来长大了,就和一个男的好上了。那男的比她大两岁,是个穷教书的儿
子。父母不同意,怕她私奔,就在这里给她定了门亲,又设法骗她回家,后来就跟一个
土生土长的地主结了婚。跑了好几回,都被人捉了回来。那地主哪里是喜欢她呀?她只
不过是一个挂名的太太。后来,她不跑了,不过脾气坏得很。常常打丫环撒气,还把针
扎在布人上,诅咒自己的丈夫。她们家里里外外,哪一个不怕她的?后来生了个儿子,
才让她乖张的行为有所收敛。说起来也挺可怜的,可哪知会变成这样一个凶婆子?老骚
货!嘻嘻……”表姐平静又略带讽刺地述诉完这样一件陈年旧事后,坦然地入睡了。可
那个可怕的故事却令我心有余悸,不能入睡,窗外天好黑,夜好凉……
        那一年的清明,我恰好路过她的前院,只听得一丝丝幽怨的哭声从窗棂中飘出
来。我拈着脚轻轻的揍过去,扒在门缝上朝里望着:一张旧式的木桌,一个扎着黑布的
镜框和一篮香烛,仅此而已。连一些零碎的果品都没放上。她坐在床边,擦着纵横的老
泪。
      “婆婆”,我推门进去,她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望着那张形容憔悴的脸庞,我无
言以对,傻傻的站在门槛旁边,波弄着手指,一遍一遍。没想到她一把把我揽在怀里。
摸着我的头,抬起迷朦的泪眼盯着我,眼睛里深埋着难言的隐痛。我一时慌了神,不知
该从何说起,只是喃喃地说:“婆婆别哭,婆婆别哭……”。老太勉强提起一丝笑容,
可那一声声令人肝肠寸断的哽咽似有万种悲情郁积于胸。她想哭,想呐喊,却张大了嘴
巴什么也叫不出来。
        “我丈夫解放前就死了,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年幼的儿子和衰落的旧家庭……”
她轻轻的讲述着这个院子的历史和磨难。多年来,人们的歧视以及文革时所遭受的种种
迫害使她对生活心灰意冷。苦难把母子连成一个整体,儿子是她的亲骨肉,也是她唯一
的精神支柱。但是就在守得云开见天日的时候,儿子突然身患重病,什么也没留下就与
世长辞了。留下的只是老母亲的一头白发和流不完的眼泪。从此,老太就像一个失魂的
躯壳飘乎在这世上……说到这里,她已是嚎陶大哭,悲痛欲绝了。她把我拽得紧紧的,
我并没反抗,因为我深知,那时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从那以后,她待我亲了许多,我也同情她。在她离开我之前,我还去看了她一
回。出来的时候,邻家很不小心,差点把一盆水泼在我身上。她就像维护自己的孙女那
样护着我,差点和别人吵起来。
  后来,突然听人说她死了,死在夜里,只有她娘家的一个亲戚来收尸。再后来,这
个院子的人也都陆继搬走了……
        我无法想象一个饱经风霜,孤苦无依的老人怎样在漆黑的夜里与死神搏斗。或
许不被人理解和认可,苦苦地挣扎于这个世界上。死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我只是
想记下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让世界给她一个公正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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