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稳步推进金融业混业经营
《21世纪》:基金业的市场化进程对中国金融体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祁斌:简单的说就是“鲶鱼”效应。基金业的发展,首先深化了资本市场的市场化改革。五年前的中国证券市场,还处在一个无股不“庄”的时代,基金的成长,使得主导市场的投资理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同样一个历程,在美国资本市场花费了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时间。今天中国资本市场正在进行的很多改革例如发行询价制、类别表决、解决股权分置问题等等,正是因为机构投资者的壮大而使其成为可能。
基金业的发展,推动了股票市场、债券市场和货币市场的平衡发展,也推动了银行体系的改革。从2001年以代销开放式基金的形式介入基金业,银行业开始接受理财文化并从根本上改变了营销方式,走向主动营销。今年以来,几家商业银行发起设立基金公司,直接推动了商业银行从间接融资向直接融资的转型。
基金业在过去几年的对外开放,也为中国金融业做了有益的探索。从金融业的对外开发步伐看,基金业的开放程度最高。目前国内合资基金公司达到了20多家,有的合资公司中的外资参股的比例已达49%。有趣的是,从2002年开始的市场化改革,客观上首先实现了基金业的对内开放,增加了本土机构适应市场竞争的能力,当2003年合资机构开始在市场运作的时候,基金业已经有一些具有相当实力的内资公司了。在随后基金业的进一步对外开放过程中,内资和合资公司一直处在一种相互竞争和相互学习的状态中,行业水平迅速得到提高。同时,内资公司里也越来越多地聘用那些既了解国外情况,又懂得中国国情的复合型人才。社会上有一种担心,认为金融业的开放会影响国家的金融安全。研究渐进开放后今天的中国基金业,你会发现,今天基金业内最强大的公司反而是内资公司。只要把握好节奏,开放不仅不会带来行业的危机,反而能够促进行业的发展,加速中国金融企业与国际一流机构的接轨。
《21世纪》:中国基金业生存的金融环境又如何?您如何预期中国金融改革的下一步?
易纲:在刚刚召开的十六届五中全会上,有一个文件是关于对十一五规划的建议。其中明确提出,要稳步推进金融业混业经营试点。
欧洲大陆金融业一直是混业经营的,全能银行(Universal Banking)居多;美国从1933年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的通过开始分业,到1999年为止有60多年分业经营的历史,现在也在走向混业,而且以金融控股公司模式为主。从整个世界的发展趋势和金融业的效率、资源的共享、客户资源的共享、产品资源的共享,以及他们的利润、各种产品的连接来看,混业经营在竞争上确实有优势。
中国1995年以前是混业的,1995年以后陆续颁布了《中国人民银行法》、《商业银行法》,后来出台了《证券法》、《保险法》,最近有修改以后的《银行法》和《证券法》等,这些法律从1995年开始确立了中国分业经营、分业监管的框架。但是现在大家都看到,混业经营肯定是世界金融业发展的主要趋势和潮流。
现在中国处于分业经营、分业监管,怎么样从现在法律框架向混业趋势走,怎样才能够更平稳、更有效地为中国民众提供更好的金融服务,这是我们思考的问题。我想方向是明确的,从现在的法律框架向混业方向的发展会是稳步推进的。现在中国混业经营的萌芽或者组织形式都在出现,比如中信、光大、平安等很多金融业机构实际上是混业的;今后在服务上,在产品上会有更大的发展。但是如何防范风险,如何避免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之前的一些问题,我们当初确定分业经营的背景是怎样的,都要有清醒的认识,尤其是做好风险的防范。我相信在这样的讨论下,在这样的认知程度下,中国金融业混业经营的试点会稳步地向前推进的。
许小松:混业经营不能理解为单向的,银行开设基金管理公司是属于混业经营,但是基金公司收购银行是不是也属于混业呢?我想这样的一个趋势是可以看到的:经营业绩比较好、资本比较雄厚的基金管理公司,也可以通过资本市场上市融资,然后再把比较好的城市的商业银行网点收购,从而构建属于自己的渠道。我非常赞同两位老总刚才讲的观点,基金业是讲究诚信、讲究长期投资并能提供回报的行业,这应该是今后基金业发展和生存的状态与环境。基金公司上市、筹集资金,并扩大它的销售渠道,应该是很现实的。
易纲:对于基金反过来收购银行这个问题,我是乐见其成的。
赵学军:在国际金融混业的大趋势下,中国的金融业也面临着深刻的变化。许多传统的、看似不同的金融产业,在管理上具有相通的地方。例如银行业务中,一类是负债业务,一类是资产业务。负债业务竞争的焦点在于负债成本的高低以及期限的长短,基金行业同样是需要获得客户的资金,存在资金的维护成本,也需要考虑客户资金的期限长短。而在资产业务上,银行的基本理念和我们做资产管理是一样的。比方说中国银行,在发放贷款的时候,它和我们管理基金是一样的,同样需要构造组合,使组合充分分散风险,唯一的区别是资产不一样,我们管理的是股票、基金,而银行的资产是贷款。当银行发放贷款时,需要考虑行业的集中度,例如钢铁、冶金制造业不能超过贷款资产的5%,造船业不能超过1%,石油化工不能超过7%等等;同时,还需要考虑地区的集中度,例如在江苏不能超过4%,广东不能超过5%等。这是基于对风险充分判断之上而决定的贷款资产结构,体现的是资产的科学分类、充分分散,有效化解贷款风险,从而降低不良贷款比例,以利于产业回笼资产。在单笔贷款的决策上,看上去是“自下而上”(bottom up)的决策,但是在整体的管理上,引入“自上而下”(top down)的分析方法,同样也是有效的。
管理理念、运作方式的相通之处,为现代金融的混业提供了基础。混业经营的浪潮席卷全球,处于与国际接轨进程之中的中国金融业不可能脱离于这一潮流之外。
混业经营对金融业带来的一个深刻变化就是所谓的“金融脱媒”(disintermediation)。传统上资金的供求双方依赖银行的信用实现资金循环,企业无法凭借自身信用获得资金的。但是在资本市场逐渐发展之后,借助评级机构、投资银行等一批中介机构,企业可以用自己的信用去发债券,例如短期融资券和企业债。这种融资方式是基于自己的行为,它已经摆脱了金融中介的信用来融资。由于这一趋势的出现,迫使银行大量的表内业务,如传统的信贷业务,移到了表外,帮助企业去发债券,变成了银行的投行业务,其结果就是银行在追求资本回报和资产回报率的目标下,不断把表内业务移到表外。这是银行业提高效率的一种方法。
比方说国内较好的银行,资本回报率(股东的股本回报率)大概在15%左右,而德意志银行则是25%。国内银行资本金不足或刚刚接近《巴塞尔协议》8%的最低要求,而国外的银行通常达到了10%~12%,因此我们这一资本回报率是在更高的杠杆比例下获得的。造成这一差异的主要原因可能就是我们的资金运用效率比国外要低得多。例如,国内某一银行有5500亿左右的资产,收益大概在25亿左右,资产回报率仅有不到0.5%,而国外银行通常在1%。如何才能将资产回报率提高到这么高的水平呢?他们通常有两种方法,一种是降低不良贷款,另外一种就是将表内业务表外化。比方说,现在国内的存贷差大概为3.5%,100亿的贷款也是赚3.5亿元。如果银行通过发行ABS,把这块资产挪到表外,收回100亿的成本,同时可以赚0.5亿元中间收入,如果再把100亿资金拿去做信贷,整体收益就可以从3.5%做到4%,而我了解到国外可以做到6%的水平。保险业也可以有类似的模式。所有这些业务的演化,将使整个中国资产管理业务的形势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将给资产管理业带来巨大的机会。
金融市场的另外一个趋势就是国际化,小川行长曾经说过2010年中国将实现资本项目下人民币可兑换,中国资产管理业也将更直接地面对国际竞争。
金融脱媒与资产业务表外化,以及金融产业国际化,既是中国金融业即将或者正在面临的两个深刻变化,也构成了中国基金业生存的基本环境。
许小松:1999年和2000年的时候,韩国的KOSDAQ刚刚开始,我们也提出了要搞创业板。但由于当时纳斯达克大跌,香港创业板不景气,国内的创业板停下来了。回过头看,KOSDAQ市场已经起来了。去年以来KOSDAQ的股票指数涨幅达95%左右,居全世界第一。我的观点是,中国确实非常需要一个与风险投资相连接的创业板市场。今天韩国的电视剧、媒体和电子产业很火,这些产业中的主要公司都是KOSDAQ培养起来的。在两年的时间里,出现了一大批从事媒体、电子游戏、电视剧制作的公司。以美国的例子来讲,同样是这样的,英特尔、微软当时也是很小的,现在起来了。纳斯达克使很多人赚了几百倍的钱,也使很多人从亿万富翁变到一文不名。其实这没关系,重要的是英特尔起来了,微软起来了,资本市场的巨大力量使美国在国际社会上拥有话语权。
就创业板而言,中国和韩国基本是在同一时间提出来的。我们因为过多考虑风险停下来了,别人却成功了,现在差别出来了。今天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推动力依然是廉价劳动力,自主创新的科技十分缺乏;深层原因是,由于缺乏一个完善的资本市场,科技产业的发展受到极大制约。一方面庞大的打工队伍还不能满足廉价劳动力的需求,另一方面大量高素质的大学毕业生、研究生找不到工作,这是经济结构的问题。如果资本市场还是一如既往地只支持修公路、买飞机、建商场,这种状况还会更加严重。
我的观点是,不要怕风险,中国人输得起,问题的关键是市场化机制。创业板市场正是营造了这样一种机制,它解决了创新型企业特殊的委托代理关系、人才激励、技术产业化等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不可能靠政府的计划、项目或扶持政策解决。创业板市场可能会使一部分人暴富,但正是这种效应会使更多的人才和资本投入到创新产业中。理论研究和实践结果都表明,资本市场与创新产业相连接的市场机制是创新产业成功的关键。
祁斌:南韩这几年KOSDAQ的发展是非常引人深思的。我们也非常希望我国能够有一个像纳斯达克一样将高科技和资本市场结合得非常好的资本市场。很多人认为,中国是东方文化,不适合搞资本市场,KOSDAQ的成功事实给我们最大的启示是,并不是只有西方文化才能产生优秀的资本市场,东方文化也同样可以。另一个启示是全球竞争的问题,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各个国家都在争相利用资本市场来发展经济。韩国在短短几年之内,利用资本市场这个工具,使其高科技产业迅速发展,在很多方面超过了日本,比如今天的三星在很多领域已经超过索尼。三星在几年之内能够如此迅速地成长,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资本市场的支持。事实上,资本市场不仅为它的成长提供了所需的资金,还有效地满足了其成长过程中的其他需求,包括激励机制,包括财务顾问,人才和其他社会资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