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玄奘足迹探访西域民情
张讴
1000多年前,一位普通的唐朝和尚,穿荒漠、翻天山、走中亚,游历今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等国19年,写就《大唐西域记》,留下无量公德……1000多年后,我们的记者在几年时间里,累计行程4万公里,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几乎踏遍玄奘西游足迹的人,而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竟也有几分《西游记》中的曲折与新奇。
记者第一次有机会亲身追踪玄奘的足迹是在1999年,因为参加了联合国的一个活动,有机会沿着草原丝绸之路考察。在古代,丝绸之路分为陆上和海上两部分,而陆上丝绸之路又被历史学家根据地理特征,划分为帕米尔高原以东的沙漠丝绸之路和帕米尔高原以西的草原丝绸之路。当时考察团的具体线路是由莫斯科飞往土库曼斯坦首府阿什哈巴德,然后在中亚走出3个“之”字,涵盖了玄奘行走的路线。
从文化角度说,陆上丝绸之路的意义远远超过了海上丝绸之路。因为这条商业动脉不仅沟通了人类文化核心区的汉帝国、贵霜帝国、安息帝国和罗马帝国,也把罗马的景教、印度的佛教、阿拉伯的伊斯兰教、波斯的摩尼教和拜火教做了一次最彻底的文化联结。不过,从公元300年开始,丝绸之路已经开始衰落,到了玄奘经过这里时的公元7世纪初,丝绸之路已是形容惨淡,不复当年的辉煌。
我们行走的地域虽然被称为草原丝绸之路,但其地貌其实还是以荒漠包围绿洲为主。远望高山上是白雪,白雪下面是绿色,从绿色深处涌出来的是黄色。远处的蒸腾热气在光线作用下如同一块皱巴巴的塑料布,悬垂在荒日里,人影成了沾在上面的小泥点。遥想当年沙漠中玄奘一个人行色匆匆的身影,真是感慨万千。
记得西安慈恩寺保存着玄奘取经石刻图:玄奘身穿和尚服,胸前挂着佛珠,很有些帝王圣人之相。他脚蹬草鞋,腰间的小包裹里放着衣服,左手拿着经书,右手持拂尘,背着经书箱,书箱顶上的圆盖是伞,伞前挂着一个小油灯。这大概是玄奘取经途中,夜晚边赶路边读经书的情景。这位宋代石刻作者看来没有多少旅游经验。在茫茫荒野上,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边看书边行走。
沙漠中最难得的是绿洲,每到这样的地方,我们会特意停下来,看看古代商队后代们的生活。而当地尊贵的长者会用面包和盐来欢迎我们,这是丝绸之路的遗风。他们在这里过着安静、淳朴的生活。周围沙漠限制了当地经济的发展,这些人基本上还保持着100年前的生活习惯。他们拿出了最好的食品招待我们,每个人可以得到两片黄瓜、三片西红柿和一碗羊肉汤泡馕。这里的一位长者告诉我,他的先祖主要从事长途贩运,从中国哈密走到这里时,传说另一个绿洲里出现了瘟疫,他们没敢往前走,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玄奘一路行来真是艰辛无数。不过比起当年前往印度取经的其他僧侣,他还是幸运得多。当年立志西行的中国僧人很多,但除了法显、玄奘、义净等几个人外,其余的都在中途冻饿而死或者被盗贼杀害。所以每次凝望玄奘的形象,记者总感到那是无数中国古代僧人的影像累加在一起。
玄奘在荒无人烟的800里沙漠跋涉、翻越凌山后,一定有一个回望天山的动作,因为这里真是“经途险阻,寒风惨烈”。《大唐西域记》中玄奘不仅勾画出了它的地理位置,还准确地描述说,这里“崖岭数百重,幽谷险峻,恒积冰雪,寒风劲烈。”由于跟随联合国的考察团,记者有了从空中俯瞰天山和帕米尔高原壮丽景色的机会。
由于天山西侧有众多苏联的军事基地,记者乘坐的直升机只能很快掠过天山、贴着山崖飞行,不过俯瞰一下“世界的屋脊”——帕米尔高原还是很给人震撼的感觉。这里是天山、昆仑山、兴都库什山交会扭结而成的一个“结”,岩层深处的巨大能量在这里相互抵消,在海拔4200米形成了一片平缓的山峦。从直升机上可以看到沟谷中有清澈的溪水,旁边长满了绿草,小黄花点缀其中。一头不知名的动物此时好像嗅到了什么,机敏地闪到岩石后面。当地向导说那是一头雪豹,这种雪豹在海拔1800米到5500米之间的地带活动。向导说,帕米尔高原一带还有传说中的“雪人”活动呢。
出了帕米尔就是中亚。中亚的四邻都是古老文明中心,所以这块地方就成了不同文明的碰撞交汇处,一个永远的十字路口。翻看历史就会发现,中亚早期历史上的一个个王朝,如同短暂的龙卷风,以自我为中心嚣张一阵子,最后无一例外地瘫倒在沙漠中。直到公元7世纪,伊斯兰教进入中亚后,中亚才逐渐有了自己的身份和性格。
玄奘路过这里时似乎行色匆匆,对这里屹立的两座古城——布哈拉与撒马尔罕都着墨不多。不过在玄奘进入西域时,中国与西域已经有了至少8个多世纪的交往。从土库曼斯坦到乌兹别克斯坦,我们经常听到当地人讲起两种动物,一种是中国的蚕,另一种就是西域的马。我们参观土库曼斯坦的科莫索尔养马场时,这里的主人就津津乐道地说着中国的皇帝如何喜欢他们的“天马”。他嘴中的天马的确不同凡响,优雅高贵,栗色的毛如同缎子一样柔和明亮。不过当记者询问这种马是否就是中国古书上描述的汗血宝马时,马场主人说,他平生只见过一次肩膀部位流汗血的马,但是这匹马很快就死了。
玄奘当年经过的地方中,巴米扬算是近年来最扬名的一个了,可悲的是这却是与一场震惊世界的文化灾难联系在一起的。记者踏上巴米扬的土地是2002年,美国向塔利班动武,促成了记者的阿富汗之行。从飞机上看,阿富汗是绵延起伏的荒凉丘陵,星星点点的绿洲里挤满了蜂窝般的土坯房。河流从一个绿洲流出来,只泛起一道光波就蒸发在了沙石里,让远方的树苦苦等待。
玄奘从中亚进入阿富汗境内后,他的行走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身感当时的佛教已经相当衰微,他不时感叹:“伽蓝虽多,僧徒寡少”;“庭宇寂寥,绝无僧侣”。不过山崖上有大小石窟6000余座,石窟群中有6尊巨大佛像的巴米扬还是给了玄奘莫大的惊喜,大佛在他笔下是“金色晃曜,宝饰焕烂”的辉煌。但等到记者拜访这里时,巴米扬佛像群已是一片凄凉,石窟里是佛像的残骸,散落在窟外的碎石和黄土块应该是大佛的“尸体”。几块塑料布盖在上面,上面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的字样。附近殿堂的佛龛内都是一个个空位。山壁上的石窟是佛教信徒修行的地方,现在有600多位阿富汗难民栖息在这里。
玄奘从阿富汗继续西行就进入了今天的巴基斯坦和印度境内。在这两地他曾到过多处佛教中心,其中包括巴基斯坦的佛教圣地、佛教造像水平达到最高峰的塔克西拉和印度境内的鹿野苑与菩提伽耶,这些地方记者在2000年5月有幸成为驻印度记者后都曾陆续地拜访过,不过在这其中印象最深,也是必须要提到的就是玄奘西行的目的地,他取得真经的西天——印度的那烂陀寺。
玄奘到达那烂陀寺的时候是公元630年。当时,那烂陀寺是印度最大的寺院,也是世界佛教中心,“僧徒主客常有万人”。公元5世纪笈多国王在这里兴建了佛教学院,不仅教授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的经文,还教授婆罗门教和吠陀文献以及哲学、天文学等科目。玄奘到来的时候,正是那烂陀寺藏书最丰富的时期,玄奘在这里阅读、通晓了各类经论。但他仍不满足,曾离开那烂陀寺在印度诸国云游六年,最后又回到寺里,成为客座教授,为全寺僧众宣讲《摄大乘论》、《唯识抉择论》等经典。
据说当时有一婆罗门自恃才学过人竟然向那烂陀寺叫板,宣称寺中无人能驳倒他的观点。为了维护那烂陀寺的佛学地位,玄奘挺身而出,与那个婆罗门辩论,不过半晌,婆罗门就低头认输。围观的天竺人看到矮鼻子小眼睛的中国和尚能讲一口流利的梵语,一下子就敬佩了三分。到了玄奘随口旁征博引时,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玄奘从此名声大震。公元642年的曲女城佛教辩论会为玄奘带来了更大荣誉,但他谢绝了各国的邀请,毅然携带着675部佛经起程回国。
各种宗教理学在那烂陀寺讨论了800年,然而穆斯林军队来了,公元1197年,在经过一阵烧杀掳掠后,那烂陀寺,这个佛教的思想家园从此湮没无闻。直到1861年,人们才在《大唐西域记》的帮助下,重新找回了这片遗址。如今,这个恢弘一时的佛教建筑已是一片破败瓦砾,被印度考古监察机构保护了起来。不过,这里几乎每个遗址旁都有一个简介,介绍玄奘何时来过这里,以及他在这里从事了哪些活动。话语虽短,却表达了印度人民对玄奘,这位中印文化交流的先驱、解读印度佛教最重要的历史文献——《大唐西域记》的作者的无限感激。
玄奘出行的基本路线:公元627年玄奘从长安出发,偷渡玉门关,取道伊吾(今新疆哈密),沿天山南麓西行,经阿耆尼国(今新疆焉耆)、屈支国(今新疆库车)、跋禄迦国(今新疆阿克苏),翻越凌山(今天山穆素尔岭),来到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西南)。后经飒秣建国(今撒马尔罕城东)、翻越铁门(今乌兹别克斯坦南部布兹嘎拉山口)到达吐火罗(今阿富汗北境),由此南行,经大雪山(今兴都库什山),来到梵衍那国(今阿富汗之巴米扬),东行至犍驮罗国(今巴基斯坦白沙瓦城),进入印度。公元643年春,玄奘取道今巴基斯坦北上,经阿富汗,翻越帕米尔高原,沿塔里木盆地南线回到长安。